十月的江城，是一座色彩缤纷的城市。
城市东临大海，碧波万顷，白浪追逐着海风，一遍遍冲向金色的沙滩。西北方高山环绕，密林遍布，树叶随着秋意的到来染上金红黄色，好似纷纷换了新装。
江城因为是一座古城，分为东西两边截然不同的区域。西边靠山，通向外地，城区出现得更早，房屋建筑也有了些年头。东部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，拆拆建建的工程络绎不绝。一辆辆重型卡车每天路过城郊，将西边山上的土拉到东部填海造地。
何思卫家在城西，开往城东，白色小货车在路上走了一遭脏成灰色，他自己整个人也是灰扑扑的。
昨天接到一桩新的生意，地点是城东一所中学，叫做江城私立高中。这学校名字取得如此垄断，好似除了它城里再没别的私立高中，近几年来没少出现风言风语。不过由于学校财大气粗，师资雄厚，仍然令全市的学生和家长梦寐以求，变着法儿想进去读书。
何思卫来这里，自然是跟读书没关系的。他把车停在校门口的停车位上，很快见到了那位花钱主顾，是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女士，穿粉色套装，气质优雅很像一位老师。
双方见面打了招呼，那女老师自我介绍叫沈昕，是江城私立高中的教导主任。
何思卫从小学入学到高一辍学最怕的就是学校教导主任，因为他调皮捣蛋，惹是生非，每次出了事必定挨训。那些记忆里的教导主任要么肥胖秃顶，要么古板严厉，很少给他留下好印象，双方属于相看两厌。直到高中被学校劝退，他也没遇到过喜欢的老师，因此听到对方职称很是腿软了一下子。昨天在电话里聊的时候，对方并没有说自己是教导主任呀。
沈昕也没有想到来见她的人如此年轻，推了推眼镜，温柔地笑道:“你们一定还没吃午饭吧，我们去餐厅边吃边聊行吗？”
何思卫答应了一声，见身旁无人，扭头唤道:“去吃饭了，还不快下车？”
小货车前门打开，下来一个婷婷少女，长长黑发分作两股垂在身前，穿一套藏青色运动服，四肢纤细，露出来的皮肤雪白，瞧着很是青春动人。少女步履轻盈，似乎一下子就到了近前，随后像影子一样安静地跟在何思卫身后。
何思卫知道她认生所以没从车上下来，并不多说，露出八颗牙齿殷勤十足地转向女老师，说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就在附近吃吧。
沈昕的烦恼，来源于一则不能称之为绯闻的绯闻——那就是学校闹鬼。几乎每所学校都有这样那样的鬼故事传说，要么死过学生，要么死过老师，作为成年人的教导主任不应该将传说放在心上。沈昕原本也是这么想的，直到她去了学校后面的一座空教学楼，短短的几层楼梯让她迷了心智，差点从楼上跳下来。
想起那天经历沈昕仍然感到后怕，神色凝重地说她敢肯定那楼里有什么东西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东西赶走。
何思卫听这老师说的玄乎，扣着桌面问道:“如果那楼里确实有东西，应该早就出事了吧，学校这么大，难道没有学生去过那教学楼吗？”
沈昕默默摇头，脸色有些苍白，“那座教学楼是最后一座旧的，当初没拆。后来学校扩建整个往南移，离原来的旧址也有些远了。我们教职工办公楼在新教学楼后面，很多学生都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座旧楼。”
“而且——”她顿了顿，声音放轻道，“之前确实出过闹鬼的故事，大约是一年前，有两个高三的孩子因为学习压力大去那地方散心，回来后说楼里有脏东西。学校派人调查没查到什么，那高三的孩子一个就退学了，还有一个参加高考离开了学校，事情便不了了之。”
最后一个故事过于可信，学生的举报多半是要不了了之，就像当年何思卫举报有人偷自己衣柜东西，最后查出什么？反被污蔑诋毁倒打一耙，最终被开除。
他对学校没什么好印象，听这老师说的情况却好奇起来，转向旁边人问道:“小夏，你觉得这江城第一高中的小鬼，咱们治得了吗？”
关夏两手捧碗，转眼将面条吞进肚子，接着从汤里捞排骨。
她听到问题，细瘦手腕放回碗边，答道:“这鬼不小，大概很厉害。”
“……”何思卫嘴角抽了抽，心说你还没去实地看过，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？
不过能让手撕鬼子的小巫女觉得厉害，如果那东西确实存在的话，也许确实很不了得。
一顿饭的功夫，谈好一桩新的生意，不管能不能教楼里清净，到时候何思卫他们都能得到一笔劳务费。沈昕看他两个年纪小，特别体贴的表示不必勉强，做不来的话她可以再请别人。何思卫手里穷得揭不开锅，怎能临阵退缩，当即拍着胸脯响当当的应承了。
他这段时间也在自我锻炼，虽然不能看见鬼，身为道士的本领却大大提高，洒狗血向洒水枪看齐，拍黄符比拍黄瓜还干脆。先前家里存有一本写符指南，最烦看书的他把那本指南从头翻到了尾，学着怎么写符文最有效果。
——最终的结果是，他这点道行怎么写都不太有效。
不过身边有关夏，何思卫仍然充满了信心。谁也不知道这个沉默瘦小的女孩是哪位神仙转世，好似天生就是来捉鬼的，第一天到何家的晚上，她从井里捞出一个长发白衣女鬼，女鬼全身浮肿好似破破烂烂的充气物，何思卫看了一眼吐得直不起腰。他在这家里住了二十年，直到六年前父母去世才用上自来水，没再喝井水的。
“也许是从地下管道漂过来的，不一定就是从你家井里跳进去的。”当时关夏淡漠的猜测，算是给予一点安慰。
何思卫面色蜡黄，搓了搓脸皮试探问:“如果我喝了院子里的井水，现在应该不会这么健康了吧。”
关夏立于院中，身影在电灯光下好似一片单薄的影子，点了点头说:“嗯，女鬼投水而死，全身怨气化于井中，喝了水大概要生病。”
生的是什么样的病，何思卫已经不敢问了。他从回忆中清醒，见关夏开始吃第三碗面条，挑起排骨送入口中，鼓着一边脸颊咀嚼。她身形瘦小，不知胃口怎么就那么大，饭量堪比成年男子，慢吞吞的吃起来没完没了。
何思卫耐心等待一会，扣响桌面说:“我们这次要准备得充分一些，那座教学楼有五层，不知要找的东西在第几层，到时候两个人很容易走散。我给你买的新手机会用了吗？”
所谓新手机，除了外形没有哪样是新的，半个手掌大小，款式落后了几个时代，五排小小的按键，屏幕亮着廉价彩光。
关夏从口袋里掏出来，慢腾腾按了一会，响起开机音乐。
十几岁了没用过手机，何思卫觉得不可思议，想到这女孩子一身谜团，又稍稍可以理解。他花了三百块钱淘一款旧机子，内心称赞自己周到体贴，旧款手机可比新款操作简单多了。
此时关夏点开屏幕，纤细手指戳戳弄弄，对面响起来电铃声。
何思卫看了一眼来电，把电话挂断，接过关夏的手机。
“好，现在你已经会拨号了，我把我的号码存进去，以后直接打就行。”
通讯录上多了一个名字，何思卫，排在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联系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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